误入雨翠深处

几日前邀友人相聚餐，不想今日便收到回请。虽然只是从一栋混凝土的遮蔽下移到了另一栋混凝土的遮蔽下，但名为友谊情感仍令我欣喜。

“是这辆公交车没错吧？”

因为担心迟到而舍弃步行改乘公交，一出地铁口便反复询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就急急找到相应序列的车子向投币箱里塞两张纸币钻了进去。看着车窗外尚早的天色，内心不禁涌起一丝孩童般的胜利感。在这份小小的满足感中车子又扬尘挤开幢幢钢筋水泥的藩篱徐徐而去。

的确是徐徐而去，甚至彻底挤出那石与铁的篱笆，逃出了城的指爪。

浅青深翠一寸寸蔓过红墙黑墙，伴着绿苔绘出精巧织锦，在云后时隐时现，夕光下蒸出的淡黄尘埃舞了几舞又无力瘫回墙角，缩回不见天日的地方。公交在巷子间扭动，望墙低屋稀。身后一弃置洋楼拱顶窗后，碎布窗帘飘飞，等待着被草木吞没重回土地黑暗湿润的怀抱，路边久堆车架斑斑红锈间，翠的几乎吹弹可破的滴水观音叶尖剔透的珠儿正随风一抚一颤，沿着路向前看到的是略浸没在浅浅灰云下绿的发暗的田。

赏心悦目的途中呢，和石与铁之下的繁华判若两极，等等，要去的是另一栋混凝土的庇阴没错吧？

被友人的短信询问及身处何处，友人听了我几句描述索性嗤嗤笑起来。

“你公交车坐反方向了。”

啊，的确，不单坐反了方向，还坐到了终点。

不得已要重新坐回去，方才窃喜般成就感弥散，无影无踪，不禁有点懊恼。车窗外棕榈簌簌摇曳起来，嗯，起风了。

裹挟着光明不可穿刺的暗快速袭来的阴云翻滚着随风从天幕一侧摊向另一侧，澄明夕阳染黄的天际线一点点被挤扁，逐渐拉成条极细极细的金线，然后，断掉。雨欲来，风先满，漫田棚膜猎猎做浪涛状，翻滚咆哮，公交车如劈海而驰，甩两行白浪呼啸而去。颤动，颤动，田埂间低矮荷花窝在泥泞中晃动，努力撑住本就不长的茎杆，免得折了苍翠枝叶。田间高压电塔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映得闪亮，豆大雨点倏然砸向车窗，云翳压境，水华乱痕，俄顷就模糊了窗。淋洗一般，车窗上显现着流动水纹，窗外深绿浅绿在黑云下扭动翻滚，又透过窗外一层变换水膜倒映在眼底。翠色宛如野兽，吞噬了路的前与后，裹杂野性的嘶吼与猖狂的指爪淋漓挥洒自己的喜与怒，哀与乐。车辆在这野兽体内横冲直撞却不得脱困，一如当初离不开砖石的藩篱。

不知驶了多久，冥冥昏暗中天光一线重开，在涂满明黄的楼面之间自己猛然惊醒。我，离开了那汹涌的绿？何时？

毫无征兆的，从一只猛兽体内跃入另一只猛兽之口，雨已稀，云翳也不知何时散了开来，只见半穹金黄。一栋栋楼房被灰与黄切割，逆着光，在巷子尽头漏下一线残阳。在站台下车，到达友人家门时犹豫了一下，望着来时已洒满金光的路，心生疑惑。

方才那机缘巧合闯入远离市井的湿翠狂欢，是真的经历过吗？

（孙元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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